星期日, 10月 14, 2007

從土地裡找回拒絕的力量

我們在頂塗溝的廟前面,對著神明演奏兩個月來的成果,團員們很害羞也很堅決的把排演了不知多少遍的曲目演奏了一遍,那時我和新港的嬉班子已經遊街走了兩公里的路,身上的汗水應該是被南部的夠力太陽逼到一滴不剩吧,這十位長輩認真而聽話的,一邊打,一邊喊叫,戴著他們自己畫的帽子,打著明鈺他們幫忙畫的鼓,很想笑出來的表情和直不起來的腰,我那已經腫脹的雙手,再次振奮,迎戰這歷史性的一刻......

我.....一個自認為是西非曼丁人後代的台灣人,在塗溝的廟前,跟著住在當地加起來超過七百年的十位長老級的鼓手,打起Kassa,這個曼丁族為農人耕作所譜寫的節奏,這到底是非洲的大膽用色融入台灣農村的風景,亦或是西非鼓手背叛自己純粹的地域文化呢?我被漫天而來的問號困在肉身當中,強自打起精神,告訴自己,至少我沒有說這是我發明的打法,這可是來自非洲大地的音樂啊,神明應該是笑著看著我的元神在那裡一下子黑人一下子台灣人六神無主地大哭吧...

八月初,我靠著路竹、新港、台中、和台北的非洲鼓友幫忙,把曼丁族的文化大使Mamady Keita請到台灣來,在台南和台北各辦了一場歷史性的講座,這是台灣的第一次,而Mamady老師更是世界各地爭相邀請的曼丁鼓樂之神,我們何其有幸的凝聚了這麼多朋友,辦成了這個講座,但最後送走老師之後的強烈失落感襲來,我不願意再打金貝鼓,或者再自稱為是個Djembefola(打金貝鼓的樂手),並且把我們六位朋友一起撐起來的樂團"西非部落"給解散掉。

“為了什麼?”

我這樣問自己,為了什麼去打非洲鼓?如果不是為了爽,為了愛現,那難道是為了傾慕於曼丁文化嗎?結果一位一生一定要見到的大師來到台灣,我們卻因為連伴奏都打不好而僵在現場,那麼什麼藉口都會現出原形的,什麼原形?

我是個台灣人,我永遠也不是非洲人,我不認識台灣的音樂,卻也打不齊非洲的音樂,十足是個草包!

而我自認為是台灣人的認知,在布袋被北管打敗,我自認為是非洲人的驕傲,在塗溝被長輩們識破,甚至我自以為是個聲音藝術家的幻覺,也在大埔被雨後深夜的大隊蛙聲給戳破...

我..... 到底是誰?

七月的某一天,一位客戶來電,他說,已經做了n次修改的配樂,要再次做更動,那時吳瑪琍老師剛邀請我去大埔鄉看了當地的樣貌,也去了民雄參加說明會,塗溝的呂村長以及布袋的慶合軒黃團長,熱切的希望我加入當地的生活,我以聲音藝術家的身分去體驗大埔,以西非音樂的金貝(Djembe)鼓手身分去參予布袋和塗溝,好像把自己的多重身份一次用完似的。

那天我剛從塗溝上完第一次課程,第一次見面的十幾位長輩,竟然就開始左右右左的打起鼓來,說是鼓其實還不是,我們只是先用手在桌面上比劃了一下,大家一直喊著手很痛,嘿嘿,那是到第三次聚會練習,村長才把好不容易騙到手的深藍色農藥桶搬來,我們於是有了鼓。

我不知哪裡來的勇氣,跟客戶說,算了吧,如果改了三次還是不滿意,你去找別人吧,合約退給我,當作沒發生,我還想留點時間給嘉義平原上的夕陽,沒空跟你瞎扯,電話那端傳來不可置信的"真的嗎?你確定要這樣做嗎?"的神情,我忍住笑,很認真的說,對不起,我很忙,要去嘉義,祝福你。

大埔是一場淒美的誤會,因為我以為自己是藝術家,應該表現的像個藝術家,於是我去收音,去體驗山和水,去吃鹹到不行的自助餐,跟小黑蚊奮戰,爬到山上去俯瞰大埔,我任性的在大埔美館二樓設立了錄音室,帶了器材和助理去收陳連興老先生在豬舍演唱的四句聯,我們寫歌,我們remix,我們自以為是的創作自己受到的感動,讓自己的天線全開,將體內的神經擰成一個變壓器,線圈的那頭是大埔的input,而這頭卻是電腦裡每個聲音的位元,我幾乎是封閉式的工作,飛快的工作,然後做完,把結論宣告"我們歌寫好了",然後finish,逃離那個一輩子也不可能住在那裡的美妙風景,I mean,我需要7-11,我需要冷氣,我需要簡單乾淨的飲食,還有一張簡樸的床,當然這也是長期放任自己過生活的壞習慣,於是我宣告自己作完了,並公佈在網的網站http://www.monbaza.com/,不溝通,不修改,把我自認為是藝術的那一套演了一遍,全鄉認不出超過十位居民,我只是覺得這是我自己的方式,並且完成了,但我輸了,其實。

而塗溝,是個美夢,我不願意醒來,每個禮拜被阿嬤點名遲到的感覺,讓我像是個小學生,然後我在自己心儀的文化裡,教給他們台灣式的非洲鼓,從Kuku開始,我們一起摸索了節奏的原貌,如果大家打不來,那這個一定不是我們的歌,所以我們轉到Hip-Hop去玩,大家一樣皺眉頭,第四周之後,有一個靈感出現,"ㄝ,我們來打這個好不好 - 都督搭搭都督搭(休止)",當時好像有到閃電從我的手上打到十位老人家的心坎裡,"吼! 老蘇,這個好聽拉",我知道自己挖到金礦了,"機雷卡吼怕啦(這個比較好打啦)",我當然知道阿,這個是很混的節奏,我們一開始喜歡鼓也是自己亂摸亂打,也打過類似這種爛拍子,但是我錯了,這不是爛拍子,這是最能讓塗溝的阿公阿嬤接受的音樂。

於是我好像開竅了,因為結構簡單,我只要讓大家經常練習,接受這樣的感覺,這樣就可以加入原有Kassa的伴奏,使得演出又有台灣味,又沒有失去非洲的感覺,而這.....不就是Fusion嗎?

想到這裡,我觸電般的跳了起來,滿心感激的感謝起西非的祖先和我的祖先,在這樣的安排之下,開啟了我的智慧(雖然還是很笨),這種電流,在去到布袋之後,再度襲擊我的背脊!而且電壓超過百倍!!

很老實的對黃團長說,抱歉,我今天只有一個人來,非洲人是至少六個人才能形成一團的,

"為什麼?"團長和團員們熱切的問著。

我將整個來龍去脈講了一遍,(詳見"西非部落"網站),並且示範了Kassa的分部:○○△△_*△△ / ○○△△_*△△ //
RLRL LRL RLRL LRL  
△__△△_○○ / △__△△_○○ //
R  RL RL R  RL RL

然後跟著慶和軒的團員們Jam起來,他們每個人以各自鼓樂器與我交流,也試著玩起Djembe,我則以一面慶合軒的立鼓,就著鐵架,打起Kassa的Dunun聲部來唱和,團長一面指示團員們進行交流,同時也開始講起自己在北管曲譜的整理,以及經營子弟戲團的甘苦,我聽著聽著就掉下淚來,別過頭去假裝摳摳弄弄掩蓋著複雜的情緒,因為這輩子到現在,才真的聽到台灣的音樂,聽到一個台灣樂團的經營,他們才是獨立樂團的典範,@#$%^&*的!

玩Band的都市孩子阿,你要怎麼才能感受到,在夜裡的水車聲當中,嗩吶傳來的土地的力量? 那祖先的智慧,要你演練武術,為了保衛家園而儲備體力,為了抒發情感而有各式戲碼唱曲,你有什麼愁的呢?老祖先早就愁完了,你只要照著演一遍,就都承接下來了,哪來的Rock'n'Roll阿?我們怎麼會傻到吃著麥當勞、留著長髮、唱Don McLean的American Pie,然後喝下一大罐啤酒,說我們是老搖滾?

這真是他X的笨到可惜,因為台灣自己的音樂,早就被寫好了,只是我們忘了,以為藏在遠方罷...
(科學小飛俠總是在夕陽下向遠方奔去,天知道幹麻搞的這麼悲情)

該感謝誰呢?我這個豪華而自卑並錯亂的暑假?
感謝老祖先們,黑人和台灣的...感謝嘉義縣的文化局,你們是天國派來的善心惡魔...
感謝數位內容學院,你們講義氣的把我的課排開...
感謝大埔的翁媽,你的笑容讓我有對抗小黑蚊的勇氣...
感謝塗溝的羅詩淵羅江勉夫婦、呂榮輝李富美夫婦、江明正、沈敏子、柯張甜、呂張胎、朱瑞仁、和邱金松,你們以加起來將近八百歲的智慧,聽我胡扯,給我力量,我每次點名都像是小學老師般的快樂...
感謝民雄和大埔工作站的大大小小,你們是我的護法...

這次…又被我爽到了…
不好意思喔… 喝喝

Monbaza(張耘之)半夜不睡覺邊看著平成狸合戰邊寫下這些文字
Ps. 請用空白字元代換掉上面所有的”我”,感謝!